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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星河明淡(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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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皇后母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对他是变本加厉的差。

当初给小皇帝选妃时,还放出话去,要给荣王也选位淑女。荣王就怕是虚言诓骗他,还特地跑去了淳安大长公主的上巳宴,就想着用实际行动将这事儿坐实了。

结果,还不是到底成空,什么良媛淑女,半个也没有他的份儿。

等小皇帝大婚后,宫里才派了选妃使,随便给他选了两个白身之女,就作为正妃、侧妃迎进门了。

荣王恨着,又有些得意着,就算成亲晚、就算随便选的人又怎么样?他有本事,现在已是一嫡一庶俩儿子了!小皇帝倒是精挑细选了女人,却到现在,别说儿子,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

想到子嗣上,他恨不得大笑三声。

只可惜如今钦天监已定了日子,他是必要出宫就藩去了,否则,他真有心忍上几年,等小皇帝随了张太后的根子一般子息单薄,甚至,断了血脉,那他这在宫中的王爷,倒是不吝于白送个儿子去承嗣呐。

小辇穿梭在宫墙间,迎面又来了一队人,贴身内侍凑在辇边向荣王禀报,“是永康大长公主。”

荣王便叫人往侧边让了让。

永康大长公主进宫也有一会子了。

她当然是按例先往仁寿宫请安的,不料荣王跟里头哭呢,夏天门窗俱开,这哭声大得院外也听得见。永康大长公主觉得不便进去打搅,就往熙寿宫张太后那边去了。

原本,她也就是想来打个照面,她素来是和张太后走得近的,有事自然也是去求张太后。

现下是要出宫了,到底也要来仁寿宫行了礼才合规矩。

荣王见这姐姐眼睛也肿得跟个桃似的,咂咂嘴哂然一笑,这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老姜浸的帕子,对自己可真是够狠心的。

“阿瀚得了空带大郎往阿姊这里来呀。”永康大长公主也不似寻常那样唤荣王排行,而是亲亲热热叫起他尘封已久的乳名来,因为哭过,还带着些鼻音,就显得格外真诚,“大郎最是聪明伶俐,我欢喜得紧呀。”

在宫里就发这样的邀请,多少耳目盯着,这是拉同盟还要给旁人看看。荣王心下冷笑,难为她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他这被忘得差不多的乳名来。

听说今儿英国公张懋和两个儿子上了请罪折子。

而世孙张仑和张会两兄弟则上折自辩,又表示既有人恶意将庄子记在他们名下用以陷害,他们便将这庄子捐与朝廷,或为官田,或贴补话间却是偷偷打量着寿哥的神色。

刘忠那边早已是遣人知会沈瑞了,宁藩的人已同钱宁接上线,送了重金,钱宁也已在皇上面前有意无意为宁藩说了两次话,皇上应是心中有数的。

与宁藩有涉,京卫武学当然不能落进钱宁这货手里!任凭谁提,小皇帝都可以根本不接这茬的。

为何小皇帝会自己突然提起,又像十分随意问他的意思?

是试探他?

还是要……他找个理由回绝?

这样当面回绝,让两个得圣宠的臣子结个梁子吗?

帝王的平衡之术吗?

“哎,不过是问问你的想法,你也与张会相熟,你的书坊又接了兵书刊印的差事,对京卫武学也算有些了解。”寿哥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将目光落在钱宁身上。

钱宁早已摆出又惊又喜感激涕零的脸来,目光与皇上一触,又似慌慌张张低下头去,不敢再瞧。

寿哥这才又看向沈瑞。

觑到寿哥幽暗的目光,沈瑞便又笑道:“既然是皇上垂询,臣便直言了。皇上恕罪。臣以为,钱大人这身功夫,尤其这左右开弓之技,教授京卫武学学子绰绰有余。

“只是,管理京卫武学之事,需懂练兵之道,懂排兵布阵,懂兵械军器,懂火药铳炮……臣见识浅薄,能想到的也就这些,因与张会略熟络些,知他家学渊源,所学庞杂。臣却是与钱大人不太熟悉,不敢为钱大人打包票。”

钱宁起初听得沈瑞夸自己武艺,还小小得意一下,联系之前沈瑞态度,以为他畏惧自己如今在皇上面前得脸,便巴结自己,做个顺水人情什么的。

哪知听到后面那些,却不由变了脸色。

张会是家学渊源,他钱宁是什么?他一个太监的养子,练武是有的,什么兵法军械他哪里学过?!

他才不管沈瑞说的有理没理,再望向其的目光就如沁了毒一般。

寿哥依旧是笑眯眯的,仍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只道:“嗯,也有几分道理,好啦,朕会斟酌的。”

虽然大家脸上都还有笑模样,气氛到底是不同了。

寿哥也不再喊着射箭,而是叫人换了靶子,笑向沈瑞道:“给你瞧个新鲜的。”

说话间,那边上来一排彪形大汉,手中皆牵着蒙古细犬。

这种细犬体型高大,线条流畅,四肢健壮,其狩猎时速度极快,近乎转瞬即至,专咬猎物脖颈,一击毙命,凶悍异常。

相传辽时契丹贵族索此犬于“萌骨子之疆”(即契丹附属蒙古部落),一如索海东青于女真部落一般,不惜人力物力调教训练,可见其名贵。

那边箭靶子也换成了高杆,其上用绳索悬吊铁钩,挂有血淋淋的鲜肉。

细犬一进场,闻得血腥味,便有些焦躁不安,但仍可见训练有素,立于壮汉身边,不敢妄动。

寿哥瞧了一眼身边小内侍,那小内侍忙上前一步,拿出一个竹哨,唏律律吹了两声。

壮汉牵狗向前,齐齐松了手中绳索,呼哨两声,那些细犬便如离弦之箭般瞬间蹿了出去,眼见抵达高杆,忽的借助奔跑之力,一跃而起,如径直叼住鲜肉,然却并不吞食,而是如衔猎物一般,将那鲜肉带回壮汉脚边。

沈瑞不由赞道:“果然训练有素。若是出去打猎带上它们,可是省力许多。”

寿哥笑道:“朕前阵子得了这犬,翻了契丹史书,才知道还有‘雕窠生猎犬’的事儿,说雕生三卵,一为新雕,一为猎犬,一为蛇。”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道,“想是杜撰。不过契丹人倒是常将鹰犬同养,狩猎时,放鹰出去,犬随鹰走,收获颇丰,改日咱们也试试。”

沈瑞也捧场的笑了笑,鼓掌赞妙。

听得寿哥又道:“不过,这细犬终只是犬罢了,比不得豹,你再瞧这个。”说着又示意小内侍吹哨。

哨音一变,那边高杆上的铁钩又往上一尺,这次再放猎犬出去,却是罕有能够到鲜肉的,便是触碰得到,也衔不下来。

转而又有两个身着皮甲的壮汉,牵了两头豹子来。

但见一只金钱斑纹倒也寻常,另一只竟是通体漆黑,很是难得。两只豹子皆是皮毛光亮,凶目有神,行走之间便带了霸气。

这却是小皇帝刚登基那年万寿圣节,建昌侯张延龄献上的。

豹子甫登场,细犬们登时气势一变,方才悠闲的情态荡然无存,都略略伏低身形,口中呜呜成声,做出攻击姿态。

沈瑞也有些紧张起来,立时站到了寿哥身前,有些严厉道:“皇上不当没有防护便放猎豹出来。那到底是畜生,再怎样驯化也是野性仍在,伤了圣体如何是好!”

寿哥哈哈一笑,捅了捅沈瑞,道:“爱卿放心!”

钱宁则顺势在旁边有些阴阳怪气道:“沈传胪多虑了,这些驯兽的都有准儿。我们也是同样忠心,如何敢让皇上涉险呐。”

沈瑞却不瞧他,只正色向寿哥道:“从前臣也见过皇上赏豹,但多在铁笼之中。今臣知皇上喜猎豹勇猛彪悍,想见它无拘无束,但到底是凶物,不得不防。臣请皇上建一大铁笼屋,将高杆设于其中,再将豹子放入。又或者搭一高台,皇上在台上观赏,既看得清楚又可保安全。不过若是豹子逃脱,唯恐又伤宫人,还是设铁笼更稳妥些。”

寿哥含笑看着沈瑞,点头道:“卿果然细心,诸般条陈都甚是妥当,今日先这样,日后让他们按卿说的再改。来来来,莫要如此,坏了看景儿的兴致。”

沈瑞甚是无奈,只好谢恩坐下,眼睛却片刻不离那两只豹子,生怕它们暴起伤人。

但见那边牵犬壮汉口中呼哨,将细犬牢牢牵在手中。而皮甲壮汉则抽出鞭子来,隔空甩了个鞭花,啪啪作响,豹子像得了信号,也做出捕猎姿态来。

鞭子再一声响,豹子快如闪电,两个起落已到了杆前,纵身一跃,那些猎犬怎样努力也没能衔下的鲜肉已到了豹子口中。

寿哥立时站起来叫好,钱宁也在一旁大声夸赞。

只是那豹子却并不会如猎犬一般将肉送回,而是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皮甲壮汉忙冲了过去,又甩了鞭子,却也不敢生硬夺肉下来,忙不迭将豹子在手中牵好。

沈瑞见豹子都被抓牢实了,才呼了口气,低声向寿哥道:“皇上你看,豹子到底还是野物,野性难驯呐。臣请皇上保重龙体。”

寿哥斜了沈瑞一眼,撇嘴道:“好啦,朕知道了,你也快同老大人们一般了。你再这般无趣,下次打猎便不带你去了。”

沈瑞听着这孩子话,一时哭笑不得。

寿哥又眉飞色舞起来,手舞足蹈道:“你瞧,还是豹子厉害,挂那么高的肉也摘得下来。别说着细犬不行,朕试了,狼也是不行的!”

沈瑞也只好捧场再赞一番,又观赏了一回豹子花样够肉。

这边玩得热闹,那边忽然连滚带爬的冲进来一个小内侍,被侍卫们拦下时,他情急之下高声喊起“万岁”来。

寿哥虽被打断了嬉乐,却并没生气,挥挥手放了人进来。

沈瑞打量了两眼,见并不认识那内侍,今日刘忠没在,也不知去哪里当差了,不晓得这是不是刘忠的人。

钱宁却因这些时日一直在西苑厮混,于人头颇熟,知道这是陈宽的干孙儿,便悄悄往前一步,在寿哥耳边说了。

沈瑞因离得近,也听着了点儿音,心下一动,不由紧张起来,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发生了吧?

那小内侍一身尘土,满头是汗,可见是骑快马赶来的,他气没喘匀就跪下砰砰磕头,带着哭音道:“万岁爷,今儿午后御道上有人遗下奏折一本,侍班御史送进了司礼监,少一时刘瑾刘公公大怒,说这匿名折子里都是狂悖之言,他说他奉万岁爷口谕,让。

小皇帝却没给钱宁这个机会,而是打发他并一干闲杂人等,包括跪着的小内侍都下去了。偌大校场,只余他与沈瑞、陈宽三人。

钱宁不免有些嫉妒,到底还是顺从退下了,只在心底酝酿着向刘瑾告状。

小皇帝半分不着急,往椅中一坐,慢条斯理的问陈宽道:“那折子上写的什么?”

陈宽也是司礼监的一员,他磕了个头,回道:“皇上恕罪,奴婢并未见到奏折……折子是直接交到刘瑾手中,他看了两眼便道皆是叛逆狂悖之言,投书者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也不与我们旁人再看,又说遣人来问万岁爷……”

他顿了顿,头越发低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但刘瑾似乎……并未遣人出来。然后便说遇到这样的事,皇上必定是让将人揪出来,岂能留逆贼在朝中,便出去传……传了旨。”

刘瑾矫诏,板上钉钉。

但小皇帝似乎并没有动怒,甚至根本没接这茬,反倒问:“李荣去送了冰瓜?黄伟去帮了腔?依旧无人招供?你瞧着,可有可疑之人?”

陈宽一噎,没想到小皇帝似要轻飘飘将刘瑾放过,一时也是脑中思绪繁杂。

他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站队也不得罪人。无论上头是萧敬、王岳还是刘瑾,他都是埋头干他自己的。

今日若非情况特殊,若非,李东阳给了他暗示,他也不会贸贸然跳出来。

他谨慎道:“李阁老言,‘匿名文字出于一人,其阴谋诡计,正欲于稠人广众之中,掩其行踪,而遂其诈术也。各官仓卒拜起,岂能知见。’其余几位老大人也如是说,奴婢……奴婢也以为是。只刘瑾不听,又说若没结果,便要拘众人下北镇抚司狱。”

小皇帝嗯了一声,便道:“你先下去歇着,待会儿朕再唤你。”

陈宽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瑞,到底谢了恩,勉强站起身,几乎摇摇欲坠,可惜左右并无内侍没人能扶他一把,他只好强挺着,自己一步步走得远了。

沈瑞心下狐疑,不知道小皇帝留他下来要做什么。

听得寿哥道:“起来吧。你方才说的,倒是与李阁老说得甚像。”

沈瑞谢了恩,起身叹道:“皇上方才只是在气头上,我们是旁观者清,大抵都能得出这样结论来。英明如您,想来所见也是略同的。”

寿哥轻笑一声,点头道:“是有道理。”

却突然问沈瑞道:“松江沈家,有多少良田,你可知道?”

沈瑞心下一跳,这是……要清查田亩的开场白吗?!他谨慎答道:“弘治十八年时,因着倭祸之事,臣族中分宗,祭田有句不吉利的,此事只怕还要徐徐图之,西厂手段皇上也知,臣唯恐重压之下,逼得地方太过,有那狼子野心之人……酿成大祸啊皇上!我大好兵士男儿,当驱鞑虏、卫疆土,不当一腔血泼在乱民身上啊,皇上明鉴!”

寿哥又是半晌沉默,终是低叹一声,道:“张永,张大伴,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自嘲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吗?”

沈瑞低下头去,虔诚道:“臣不敢自比英雄,却敢说,臣与张公公,皆是一颗为大明好的忠心,一颗为皇上好的忠心!”

寿哥凝视沈瑞良久,忽而一笑,温声道:“朕知道。朕信你们。”

“朕原想……”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一会儿,你与陈宽回去,传朕的旨意,让百官散了罢,再与刘瑾说,让他的内行厂细查此事。”

沈瑞应了声,又问道:“皇上可要赐百官冰瓜以示皇恩?”

寿哥嗤了一声,却到底还是道:“赐吧,赐瓜,再赐冰,再让太医去给老先生们瞧瞧,赐药……”

沈瑞忙道:“皇上圣明!皇恩浩荡!”

寿哥摆了摆手,道:“先前贡院失火,你的书坊抄本保全了试卷,你功不可没,在新科进士里也有了威望。此番你救百官于烈阳之下……”

他似乎觉得这话酸得像话本子里写的了,忍不住哈哈一乐,接着道:“在百官间也有了威望……”

沈瑞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的,怕就怕这“邀买人心”四字,他叩首道:“臣惶恐!前次是皇上爱惜人才,不忍将考卷被毁的贡士黜落,今次更是皇上爱护百官,明君圣主爱民恤下,臣不过为皇上跑腿分忧,岂敢贪天之功!”

寿哥背着手踱了过去,拍了拍沈瑞肩膀,道:“你也谨慎太过了。是你的功劳,朕记得。你族兄沈瑛既进了詹事府,你便进通政使司为经历吧,修书刊书的事儿,你也先兼着。”

沈瑞一呆,随即忙叩首谢恩。

寿哥却只笑着摆摆手,又抬高声音喊了远远候着的小内侍来,传下口谕,让沈瑞与陈宽回宫里“解救”百官。

奉天门前

与沈瑞预料的不太一样,百官也不是老老实实跪着听刘瑾唾沫横飞训斥的。

前世史上此时内阁李东阳一人非阉党,不免独木难支。如今的内阁,多了王华、杨廷和,又岂容阉党嚣张。

沈瑞到时,阁老李东阳、王华、杨廷和、王鏊,吏部尚书梁储、礼部尚书刘机都在据理力争。

刘瑾已是怒极,虽有焦芳、刘宇等暗暗帮腔,却如何比得过这群大儒。

只是刘瑾咬死了奉皇上口谕,就不松口,百官也只得这么跪着,哪个也不敢真个起来转身就走问个抗旨不尊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小内侍一路喊着皇上口谕跑了进来,刘瑾脸色登时就黑了。

待见到随后跟来的陈宽和沈瑞,他不由眯了眯眼睛。

沈瑞先向刘瑾一礼,道:“下官恰在西苑,皇上便让下官与陈宽陈大人捎了口谕过来。”

他却不肯站在百官对面,受百官这一跪拜,而是侧了身子,拱手请陈宽来宣口谕。

陈宽原就是做的传旨太监,轻车熟路,也不理会刘瑾,站在阶上便朗声宣了皇上口谕,让百官退朝,又赐下冰瓜等物,又招太医来看。

百官被折腾了这许久,听得此番话,忙不迭谢恩,更有人热泪盈眶口称皇上圣明。

刘瑾脸色越发黑如锅底,瞪着沈瑞,压低声音冷冷问道:“当真是皇上口谕?!到底是哪一个撺掇的皇上?”

沈瑞面上肃然,站得笔直,一副传旨副使的架势,却是嘴唇微动,答道:“刘大人,下官这样的小人物安敢矫诏。”

矫诏二字,让刘瑾腮边绷紧的肌肉颤了颤,他强压怒火,哼了一声。

却听沈瑞道:“皇上还说了,这次的事儿,还得刘大人的内行厂一查到底。”

刘瑾心下登时一喜,这么说,皇上是准了设内行厂了!

沈瑞见他面上松动,便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道:“刘大人,下官是外行,只是,听着这事儿,颇有些蹊跷啊,再想想最近这些个事儿,大人可曾想过,会不会,是内廷之人所为呐……”

刘瑾闻言脸色更黑了几分,眼神闪烁,目光,已不知落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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