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过往(2/2)
听到亡妻病故消息的张寅顾不得与上司周旋,抛下了一众同僚匆匆回了府上,将将处理好府中的事情,才发现爱女也不见了踪影。
刚刚痛失挚爱,可想而知张寅对张清胭这个独女会有多重视,理所当然对钱家小姐更是千恩万谢。钱家小姐是个有心计城府的,也不求周寅回报,只说可怜张清胭失母,想要好好陪伴她。
张寅见小清胭确实对这姑娘表现得十分依赖信任的样子,便也随她去了。钱姑娘得了由头,待到周霏的丧事办妥,开始光明正大地出入张府。
彼时,张清胭一个屁点大的孩子,一连三日跪在灵堂前守灵。惨白的帆布在夜风中摇曳,日日因为公务而忙碌的张寅也终于抽出了时间,守在爱妻的灵堂前。顾不得安慰幼女丧母的心,堂堂七尺男儿在此刻无人之时终于卸下了防备,哭得悲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小小的张清胭并不是很懂死亡的意义,但她明白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温温柔柔地对着自己笑,哄着他们父女两喝下难以入口的苦瓜汤。父亲也不会再公务之余,在南巷的什锦记排上半日的队,给她们母女带香甜的芙蓉糕了……
停灵三日,周霏的冥仗起灵出府的时候,憔悴的张寅已经恢复了他一贯在人前的冷静自持模样。但张寅在灵堂前那三日憔悴悲哀的模样,却狠狠烙印在了张清胭的记忆中。
是以后来张寅一出孝期便立刻续弦,即便张清胭内心如何暗示自己应该怨怪张寅,还是做不到真的去恨张寅什么……于是才会在老太太出声要接她进京时,毫不犹豫的答应。与其说张清胭是恨萧丛,不如说是逃避。
也正是在张清胭懵懵懂懂,又伤心难过急需要安慰的时候,那位钱小姐替代了原本应该属
于周霏的位置,日日安慰她,陪她玩闹,这才一点点让张清胭卸下了防备。
小孩子的真心最容易诱哄,天真的张清胭还当这位钱小姐真心对待自己,甚至日日在张寅跟前替她说好话,全部向最后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去,自然这是后话。
在钱翩翩提出想做张清胭继母的时候,张清胭甚至没有多加犹豫就应了下来……张寅忙碌于公务,虽没有续弦的心,奈何宗族不可能任他正妻之位空悬。张寅见张清胭实在喜欢这钱翩翩,便也没再犹豫地应了下来,甚至还去钱家透露了结亲的口风。
钱家一届商户高攀上了张寅这颗大树,一时间在江南风头无两。却不想钱翩翩却动了歪心……
张清胭虽聪慧,却单纯的很。张寅的后院干净,她也不曾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更何况对钱翩翩这个“姐姐”她一贯是真心在信任,这才叫人用一颗糖果哄出了城……直到落入那群恐怖的人牙子手中的时候,张清胭仍然不敢相信,温柔善良的钱姐姐竟然会这么对待自己。
所有被卖被拐的孩子,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人牙子那里连基本尊严也不再有,他们都是货品,是没有灵魂的牲畜,等待着各种目的的卖家……只有听话才能不挨打,才能有饭吃……
那会儿的张清胭虽说年纪不大,却因是张寅独女,自小是被人众星捧月着长大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落到了人贩子手中的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不出三日便哭得出不了声。
饿着肚子的时候,张清胭总会怀念府上专门为自己准备吃食的小厨房,甚至连周霏生前惯爱做的那些黑暗料理都让她怀念不已……
“他们有一个处罚‘坏孩子’的小黑屋,小黑屋里有蛇还有老鼠。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只想要爹爹,理所当然成了不听话的‘坏孩子’……后来呀,我爹爹废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在我们被转手前找到了我……”
张清胭用故作轻快地语气,给自己讲述的故事画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只要一想到那段灰暗的记忆她还是不禁浑身颤抖,抬头望了望天,明明是盛夏的天,竟叫她无端觉得有几分阴冷。
微风拂过,莲叶微摆,鼻腔里满是馥郁的荷香。
张清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回忆里难掩的恐惧。周霏留给她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淡,但她
却永远忘不掉那温暖的怀抱中的清冷荷香……
难怪她一个生在南方的人那么怕蛇,原来竟是这样。
萧丛没有想到,小小软软的小兔子还有那样一段晦暗的过往,看着小姑娘明明红了眼眶,面上还挂着故作坚强无事的笑意,心脏处像是被人用重拳狠狠一击,只恨不得立刻将小姑娘揉进怀里好好安慰。
“喏,给你这个,”萧丛不知何时用莲叶编了一只小小的兔子,看张清胭伤心,哄孩子似的递给了张清胭。
莲叶编成的兔子做工甚至可以说得上粗糙,奈何这个时候张清胭却觉得这小玩意十分讨人欢心。目光都被兔子吸引了去,连什么时候萧丛靠得离自己这么近,张清胭都没有发觉。
“小时候父亲也会给我编小动物,后来母亲没了,我连和父亲说话的机会都变少了……”张清胭抱着小小的兔子,双眼一红,更伤心了。
萧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即将“落雨”的小姑娘,心中暗恨:“苏鹤非教的都是些什么烂招数,什么小姑娘最爱这种手工编的小东西,没把人哄好,瞧着反倒是要哭了!”
“你别伤心啊,要是不喜欢……”萧丛看了眼张清胭怀中粗糙的兔子,毕竟是自己第一次送人亲手做的东西,这么扔了他也有些不舍得。但看小姑娘难过的样子,萧丛最后还是坚定道,“扔了就是。”以后本王再给你做个更好的!
“噗,”张清胭抬头,凤眼被泪水冲洗过亮闪闪的,倒映着漫天星辰,“谢谢大哥哥,我很喜欢你的小兔子,我没想着扔掉它,只是想到母亲了……”
少女唇边那对浅浅的梨涡像是窖藏多年的女儿红,看的萧丛心醉,只是那笑却叫他无端觉得几分苦涩心疼。难怪人家说女孩子的心,堪比六月的天!萧丛嘴角抽了抽,视线瞥到一边不敢再看她,别扭道:“你若是想哭,趁这会儿没人就哭吧,大哥哥不会嘲笑你的!”
张清胭摇了摇头,扬起稚嫩的小脸,她说:“我不想哭,我想报仇。”
“你想要怎么报仇?”这个回答明显在萧丛的预料之外,但显然引起了萧丛的兴趣。
“我一个闺阁女子,谈到报仇自然不可能像江湖中人那般快意恩仇,说不定有时还要靠他人帮助,你说是吧?敬王殿下?”
“你怎知……”萧丛震惊,却刚好对上了张清胭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