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另一个(2/2)
“家父……在数日前病、病故了……”邢小宝双眸通红,眼瞳中布满血丝,犹如两颗血球,一提起邢大义,眼泪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
病故?
这么说来,不是被危采薇所杀。甚至,危采薇也许还没有到淮州。
早在得知危采薇从九华山取道南下时,江晚山便想到:这条路上,并不只有梅山派可能成为危采薇的目标。曾叛逃出魔宫的苍龙护法燕飞翎、玄武护法仇影山都已经死亡,假扮成九华派掌门陆眠声的朱雀护法陆离也已经死在了危采薇手中,如今只剩下了曾是魔宫白虎护法、现名邢大义的扬威镖局总镖头邢斩铁。
相比梅山派的人,江晚山隐隐觉得,以危采薇的性子,也许会更倾向于杀邢斩铁。
还没等危采薇下手,邢大义倒先一步走了,也算是个不是好消息的好消息——邢大义若活着,与危采薇交上手,势必会波及他身边的人,他死了反倒还好,至少不会连累他的家室、还有扬威镖局的这些镖师。
江晚山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邢小宝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失去了灵魂一般,似乎连带着身体也变得异常虚弱无力,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孤独而无助地站在原地。
“无意冒犯,多有得罪。”江晚山见她这副模样,心情沉重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总镖头节哀。”
他知道几句轻飘飘的客套话并不能给予邢小宝多大安慰,只是此刻他也想不出能够说些什么。
正如当初酒儿娘死后,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予他任何行之有效的安慰一样。
只有等。
等着它从新伤,变成一道旧疤。
“你、你是……”邢小宝抹了抹再次濡湿的眼角,轻咳了几声,故作坚强地向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发问道。
“我是老邢总镖头的朋友,许久不见,本想着专程到府上来拜访一番,没想到……”江晚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既是家父老友,便请进来吧。”邢小宝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仍强撑起最后一丝体面。
如今她的父亲死了,她成了扬威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扬威镖局门面了,她的言行便不再只是她自己的言行,而是代表了整个镖局的脸面,甚至会影响到镖局在江湖上的地位。
从邢大义死去的那一刻起,邢小宝就失去了作为一个女孩的权利,从今以后,她只是、也只能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景仰的扬威镖局总镖头。
——
邢小宝与她父亲性子相似,热情得令人不适。吊唁过邢大义后,江晚山原本打算过梅山去——邢大义既死,危采薇若得到消息,也许会转而到梅山去,那样的话,李清幽那边就危险了,未曾想邢小宝执意要留他吃席,江晚山百般推脱,奈何盛情难却,便随邢小宝留下用午饭。
白事宴饭菜味道向来不佳,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江晚山心不在焉,只象征性地吃了些。
“公子,说起来,昨日我也见了个父亲的老朋友,听说是自金陵来,顺道来拜会父亲的。”邢小宝不经意说道,“是个极漂亮的女人呢,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位夫人,我问她原是金陵人还是嫁到金陵的,她却答我说未有婚配——不过看她那身打扮,我也早该猜到的,她一身道袍,看样子是个道士,难怪没有婚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晚山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邢小宝的碎碎念,听到这处却忽然心头一紧,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还记得,那位朋友长什么模样么?”
邢小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一桌说道:“你瞧那儿,就是她。”
江晚山顺她指尖所指方向看去,险些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想法果然应验,那人正是危采薇!
危采薇已换下了那身玄乌的道袍,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裳,裙裾翩跹,绾起个奇古的发髻,一支银簪斜钗在脑后,唇红齿白、气质姣好,简直像个妙龄少女,寻常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哪里看得出是个四百岁的老怪物!
江晚山轻轻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危采薇显然也察觉到了有人正望向自己,旋即转头看向江晚山,恰好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两人的目光相互纠缠碰撞,如同两柄犀利的剑刃交战一处,蔓延出无形的火花。危采薇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微妙弧度——那笑容中蕴含着某种微妙的复杂情感,既带着淡淡的挑衅,又透露出一丝欣赏。
能理解疯子想法的,只有另一个疯子。
只有让自己变得与之同样疯狂,才可能真正预知疯子的下一步行动,从而作出正确的判断。
江晚山和危采薇不约而同地起身,往门外走去,邢小宝叫了几声,叫不住他们。
没有人能叫得住。
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住。
两点石青色肆意穿行于高天之上,宛如一对猛禽。须臾之间,江晚山与危采薇便已远离了扬威镖局、远离了淮州城关,在某处人迹罕至的荒野陡然停落。
“真是不容易。”江晚山冷笑,“听雨楼、流金楼、锦衣秘卫……这么多人,几乎把整个大锦翻了个底朝天,才勉强把你找出来。”
“哪有那么多人?”危采薇同样笑了笑,反问道,“不是只有你吗?”
江晚山无话可说。
“你竭力想要融入所谓的常人之中,不觉得可笑么?”危采薇进一步说道,“你原本就是天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天才,即便你努力地表现得合群,也不会真的变成凡人。”
“我和你,不一样。”江晚山凝视着危采薇的眼睛,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应该和我一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而不是同这些庸庸碌碌的蝼蚁为伍!”危采薇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江晚山说道,“你不把人当作人,你滥杀无辜、随意践踏他人的性命,我和你根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