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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最后的火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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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行同样不知道,在面对兄弟之情,同门之义的时候,孔森能否真的下得去手,但他只能把这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孔森的身上。

如果可能的话,胡天行当然愿意自己代替孔森执行这项任务。

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金元秘境。

因为夏生还在那里。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就像是溺水之人唯一能够抓到的那根救命稻草。

与世隔绝百年之久,胡天行并不知道如今的夏生在大缙王朝中究竟名望多高,但他知道这么几件事情:

夏生是春秋书院教习,是浩然剑的继承者,是善堂少主的老师,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更是当朝太子的先生。

胡天行已经找不到比夏生更好的,能够帮他为高宗皇帝翻案,帮殿下洗清冤屈的人选了,冥冥之中,或许是赵睿的英灵在保佑着他,让他遇到了夏生。

这便是命中注定。

忆当年,李天虎和孔森等一行五人自不句山出发,横渡茫茫朔河,从月轮草原进入金元秘境,共耗时近半个月。

而现如今,李天虎和孔森两人乘坐马车回到朔河岸边,却用了他们整整一百三十八年。

孔森看着车帘外这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院里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已经不在了吧?

后山那棵总是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不知道有多高了?

执法殿内的蒲团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院长大人还是如以往那般喜欢游历人间吗?

他老人家的胡子会不会变得更白了?

一时之间,孔森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他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回来。

这也许便是近乡情怯吧……

临近朔河之畔,滔滔江水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大气磅礴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固若金汤的堤岸,就如同是两军对垒时所鸣响的战鼓,令人不禁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孔森收回了目光,轻轻拍了拍李天虎的右腿,笑道:“过了河就到秀城了,你还记得我们那会儿在秀城抓了一伙盗贼吗?”

然而,孔森的这番话并没有能够令李天虎恢复清醒,他仍旧满脸呆滞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见状,孔森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对车夫问道:“师傅,这个时候还有船吗?”

要渡河,自然需要乘船,可孔森却并没有收到车夫的回应,反而身形猛地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车内。

马车突然停了。

突逢异变,孔森的反应却是极快,他一手按住了李天虎的肩膀,一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仍旧没有人回答。

于是下一刻,孔森拽着李天虎,小心翼翼地朝马车的门帘靠了过去。

如果换做正常情况下,孔森想要从马车中离开只需向前跨出三步,但在此时此刻,这三步却显得异常的遥远。

一时之间,孔森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根毫毛都竖了起来,逆流而上的血气将他的双瞳染得无比的猩红。

足足用了近百息的时间,孔森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然后,他看到了足以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车夫就躺在他的面前,尸首分离。

负责拉车的骏马则完全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两根被利器斩断的绳索,孤零零地搭在车辕上。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论是车夫的死,还是骏马的逃离,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让乘车的孔森和李天虎毫无察觉!

这是因为,在孔森的眼前,还站了三个人。

只看了一眼,孔森整个人便如坠冰窖,面如死灰。

因为在三个人的身上都正燃着暗青色的熊熊烈焰。

皇阶强者!

其中一人手执长剑,目光冷峻。

另外一人浑身上下被滚滚黄沙笼罩着,隐约可以看到在他的身后正扬着一条寒芒毕露的蝎尾。

最后一人则将双掌平身,一手托着一团氤氲的水雾,一手轻轻握着一朵看似无比娇弱的蓝色鸢尾花。

孔森向前探着身子,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满是热汗,但他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自己下死手,必定是怀抱着某种目的的。

出于试探,他主动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场中唯一的那名剑皇摇摇头,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可是刚刚从金元秘境离开的,春秋书院弟子?”

闻言,孔森立即心中一沉,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难道对方是朝廷的人?

见孔森没有回答,那剑皇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必你们二人是跟着夏生一起进入金元秘境的吧?”

嗯?

孔森微微一愣,终于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与他预料中的有些出入,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

话音落下,孔森分明看到那剑皇骤然于唇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刹那间,孔森心下警兆突生,他连忙开口问道:“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

无疑,孔森这声没有没脑,突如其来的问话,顿时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几乎是下意识地,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彼此询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孔森突然一个猫腰,毫无征兆地缩回了车厢中,然后一把拉住李天虎的胳膊,将他猛地向着身后一甩。

“嘭!”

李天虎就如同是一把呼啸而去的攻城锤,狠狠地撞在了车厢后端的门板上,立刻将车厢撞出了一个恐怖的大洞。

经过这一砸,强烈的痛楚立刻刺激地李天虎恢复了些神智,在金元秘境中多年保持的身体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剑势。

然而,同一时间,孔森那如泣如血的声音却混杂着朔河的浪涛声,轰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跑啊!快跑!”孔森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可怕,就像是厉鬼的嚎叫,饱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

被孔森这一吼,李天虎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然后他如条件反射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转身向远方狂奔。

“啊!啊……”

李天虎也同样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却没有任何的理由,他没有回头去看孔森,更没有试图折返回去,与自己的好兄弟并肩作战。

他只是不断地喊着,跑着,然后突然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深及数丈的泥坑中。

腥臭难闻的淤泥立刻填满了李天虎的口鼻,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并没有就此认命,而是在泥堆里奋力挣扎着,终于抓住了一块表面有些锋利的岩石,腰身一荡,竟然将自己扔进了泥坑侧方的一个凹壁中。

此时的李天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掌被石头所划破所带来的痛楚,而是倚靠在石壁上,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吐了多久,反正一直到整个口腔都被胆汁的苦涩所包围,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在李天虎合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尖碎掉了。

此时的李天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有一位好兄弟,替他挡住了整整三名皇级强者的围杀!

孔森已经尽力了。

如果换做是在春闱大比的赛场上,以他区区剑王境的实力,绝对连对方的一击也接不下来。

可在今时今日,为了给李天虎争取到足够多的逃亡时间,孔森怀着一颗必死之心,终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竟然以一敌三,纯粹凭借着一把毫无名气的长剑,将三位皇级强者拦在了身前!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息时间。

但对于孔森而言,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此时的他仰面倒在血泊中,看着那蔚蓝干净的天空,听着那滔滔不绝的浪涛声,嗅着空气中所弥漫的腥甜,突然间竟然有些不舍。

孔森的左臂已经断了,却不是被对手所斩断的,而是因为他中了蝎毒,在情急之下,自断了一臂。

他右腿上的血肉已经消失殆尽,唯余一根白森森的腿骨,那是被沙尘侵蚀之后的结果,显得有些苍凉。

他脸上同样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即便能活下来,恐怕也只能变成一个怪物,但在他的颧骨之上,却有一片嫩芽在迎风轻摆,仿佛要以他的血肉为土壤,盛开出一朵娇艳的鸢尾花出来。

这一幕看起来非常的诡异,也非常的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胸口处那处几乎将他横身斩成了两半的剑痕。

毫无新意,却足以致命。

“追!”

说来有些奇怪,在对方三人中,明明有两位灵皇,但在隐隐中,他们却一副以那剑皇为尊的意思。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时代,这是一件很没有逻辑的事情。

随着剑皇一声令下,两位灵皇同时扬起了身上的长袍,脚尖轻轻一点,便朝着李天虎逃离的方向追击而去。

相反,那名剑皇却留在了原地,慢步走到了孔森的身前,目色中毫无怜悯之意,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反应很快,出手也足够果断,就这么死了,的确有些可惜,但遗憾的是,你是夏生的朋友,所以在我眼中,你死不足惜。”

闻言,孔森的一双瞳孔骤然紧缩,因为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原来是因为夏生。

在这一瞬间,孔森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的口中已经被鲜血所填满,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片刻之后,孔森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发现,即便自己说出事情的真相,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对方所说的话都听不清了。

他的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但他却不肯闭眼,始终盯着那片既遥远又触手可及的天空。

时隔一百三十八年之后,他终于重新踏上了大缙王朝的土地,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却被拦在了朔河之前,再难进寸步。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面,孔森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不句山中,他的身边是那棵永远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他的耳畔回荡着师兄妹们欢快的笑闹声,院长大人就站在他的身前,单手抚须,满目慈爱。

真是有些怀念了啊……

孔森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在何时,那棵歪歪扭扭的桃树变成了他手中的断剑,师兄妹们的欢笑声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浪涛声,而院长大人则变成了那个满目肃杀的剑中皇者。

刹那间,孔森终于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

怀抱着淡淡的遗憾,他慢慢合上了双眼,就此气绝。

那位剑皇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一剑将孔森身上的标志性院服斩成了粉碎,然后轻轻抬起脚尖,将孔森的尸首踢进了茫茫朔河之中。

这便是死不见尸。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翩然朝着两位同伴所在的地方追了上去。

“人呢?”

其中一位灵皇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泥坑,答道:“我们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任何生命气息,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武王,肯定跑不了太远,应该在这个

闻言,剑皇暗暗皱了皱眉头,将一缕剑气坠入坑洞中,在坑底搅了个天翻地覆,果然,带起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埋了。”

话音落下,无尽黄沙平地而起,朝着泥坑汹涌而下,与那些腐朽的淤泥混杂在一起,很快也被染成了纯粹的黑色,再难分彼此。

不过数息时间,整个泥坑便被彻底填满了,直到这个时候,那剑皇才终于点了点头道:“走吧,殿下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

有一位灵皇不禁疑声道:“其他那些从落日谷返回的春秋书院弟子们呢?”

剑皇微微一笑:“那边用不上我们,殿下自有安排。”

放眼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甚至于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缙国的当朝皇帝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下了谥号的人。

毫无疑问的是,当百年之后,史书上将会为他留下“缙仁帝”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且不论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真的足够宅心仁厚,至少他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

两百多岁的高龄,即便放在整个修行界中,也是极为长寿的存在了。

可偏偏,仁帝膝下的子嗣却并不多。

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一些,他总共只有九个儿子,四个女儿。

赵睿是仁帝第一个儿子。

而赵辰则是仁帝最小的儿子。

无疑,他们都有资格被称为“殿下”。

可如果此时的夏生现身于朔河之畔的话,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听明白,那位剑皇口中所谓的“殿下”到底指的是谁。

因为今日于朔河之前截杀孔森和李天虎的这三名皇级强者,夏生都见过!

在忘归林!

还记得,当初于忘归林中伏击九皇子赵辰的,总共有五个人。

两名剑皇,两名灵皇,外加一位藏头露尾的贵人。

其中一名叫做常明的剑皇,死在了夏生的白日焰火杀生剑之下,另外那个行踪诡秘的贵人,则在桂花巷一役被夏生借由韦秋月生擒,押送到了威宁侯府,交给宁征看管。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三个人,夏生则一直未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不曾想,竟会在今时今日,出现在了朔河之畔!

因此,对方口中所说的“殿下”,自然指的是当今太子,赵昊。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孔森和李天虎作为春秋书院弟子的身份,以及他们离开金元秘境的消息,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传到赵昊耳边的?

夏生一直都知道,在大缙王朝境内,最强大的情报网络,乃是由秦家善堂所打造的。

但他始终忽略了,其实还有两处势力,对于情报的收集,并不比善堂弱多少!

其中一个,正是那座在洛阳城中最令人胆寒,无时不在散发阴冷和血腥气息的宅子。

那座宅子坐落在洛阳城东边的闸口街上,门口的石碑上由高宗皇帝御笔亲提了九个大字: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裁决司总揽大缙王朝一应刑案,有抓捕、审理、定罪的权利,不论是针对于普通人,还是修行者,其权柄之重,世间罕见。首座秦念,更是只听命于皇帝陛下一人,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当真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因此要论对世间各种消息的灵通程度,除了秦家善堂,或许就非裁决司莫属了。

否则的话,当初善堂在大缙境内搜捕妖族奸细的事情,是如何被裁决司的人提前截胡的?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裁决司似乎比往日显得要低调了很多,也沉寂了很多,除了那次为了抓捕杀害掌旗使槐安的凶手而精锐尽出之外,其他时候,整个裁决司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就连秦家二爷死的时候,以及桂花巷一案爆发的时候,裁决司都没有调派太多的人手进行搜查。

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槐安的死,让裁决司的内部发生了动乱。

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冥煞旗的丢失,给裁决司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甚至于裁决司首座秦念已经发出了公告,谁能找回冥煞旗,便能升任新的掌旗使!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面,但凡是对掌旗使那个位置有所觊觎的人,都在满世界地寻找那件原本应属于裁决司的重宝。

可惜的是,却无人能有所获。

在所有的这些野心家里面,只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冥煞旗作为自己的首要目标,而是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了些。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现如今距离掌旗使那把交椅最近的人。

殷世振。

因为槐安的死,更因为槐安生前第一心腹的名声,如今的殷世振已经升任了裁决司的掌旗副使,暂代槐安的一应权职。

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他,既不在闸口街的裁决司正衙中,也没有去寻找冥煞旗的下落,甚至没有去继续追查槐安身死的真相,而是悄然于一座不知名茶楼的雅间中悠闲地饮着茶。

殷世振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位年轻男子,身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不是别人,正是曾于皇宫御书房外与夏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当朝太子,赵昊!

于是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一位太子殿下,一位裁决司掌旗副使,身份地位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不得不说,他们对坐饮茶的这幅画面看起来颇为诡异,或者说很不符规矩,毕竟太子只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未登帝位,便不得在私下结交裁决司的实权人物,这是皇家大忌!

但若是站在殷世振的立场上,这一幕却很好理解了。

因为他想要坐上掌旗使的位置,需要多方力量的支持。

在此之前,他已经结交了九江郡墨家的大少爷,墨渊,并且与对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此一来,至少在金钱上,殷世振随时能够得到墨家的大力支持。

但这还不够。

在修行者的世界中,钱不是万能的。

如果能够让世俗皇权成为自己的靠山,那么,一个小小的裁决司掌旗使的位置,又有何难?

毕竟,裁决司原本就是大缙皇室的爪牙。

而殷世振在多番考虑之后,选择了太子殿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以及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对方的信任,殷世振给太子带来了一份厚礼。

比如孔森和李天虎的消息,以及郑荣、沈徽、周勃等一众春秋书院师生的行踪。

“殷兄的情报果然精准,时间、地点、人数,一个不差,这一杯,我敬殷兄!”

殷世振淡然一笑,以茶代酒,举杯与太子共饮,随即开口道:“殿下这么做,难道真的不担心圣上震怒吗?”

赵昊摇摇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大缙只需要一座书院便足够了。”

这句话的语意有些模糊,但殷世振却听懂了,他点点头:“有道理。”

的确是很有道理,毕竟天赋王权,任何一位有足够野心的帝王都不会允许有如同春秋书院这般的存在,对自己的权威造成极大的威慑。

几百年前的国教院便是因此而没落的。

摄政王洛丘也是因此而死的。

难道说,历史要重演了吗?

可问题在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春秋书院的力量正在逐步衰落,如果不是夏生力挽狂澜,此番的春闱大比就将会扯掉春秋书院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经过前后五代君王的不懈努力,春秋书院正在自然而然地一步步走向衰落,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在百年之后,或许大缙王朝的修行界将会顺利过渡到一种新的格局。

一种大缙皇室最乐见其成的格局,比如像赵昊所说的那般,全天下只剩下了最后一座书院——皇朝学宫。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太子突然变得如此急切?

或者说,为什么缙帝默认了太子的这种急切?

殷世振没有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无外乎两种可能。

要么缙帝时日无长。

要么,就是因为夏生的异军突起,让赵氏皇家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不管是因为哪一种可能,殷世振都至少从太子这里知道了一件事情,打压春秋书院,并不仅仅是东宫一方势力的意愿,而是得到了缙帝的默许,甚至得到了整个赵家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或许赵家再也找不到比此刻更合适的机会了。

此时的不句山,正处在历史上最孱弱的时刻。

院长白丘下落不明,副院长唐子安葬身山腹,副院长韦秋月自落日谷一去不复返,春秋书院众弟子因为蛊虫之乱死伤惨重,守山大阵被摧毁殆尽,唯一一个被人们视为春秋书院中兴之希望的夏生,现在还留在金元秘境中。

而执掌春秋书院一应大权的,却变成了与夏生心有间隙的胡硕副院长、周院士,以及二代弟子钟薇薇。

这是内忧。

除此之外,因为裴元机的死,唐子安对夏生的袒护,使得整个裴家几乎顺理成章地被推到了春秋书院的对立面,上一次裴袁闯山不能,是被秦小花拦下了,可下一次若来的是比裴袁更不讲道理,更加不择手段的裴敬之,谁还能拦得住裴家的复仇?

更别忘了,将整座不句山陷入风雨飘摇中的蛮族强者,牧北,至今仍留在大缙境内,他的老师,蛮族大祭司叱奴阎,在看到春秋书院的孱弱之势后,难道会无动于衷吗?

这便是外患。

身处于内忧外患中的春秋书院,让大缙皇室看到了百年难得的机会,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赵昊之所以能够当上太子之位,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至少在揣测圣意这一本事上,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种了解甚至超过了他的弟弟,他父亲最喜欢的小儿子,赵辰。

所以当赵辰在春闱大比中对春秋书院施以援手,与夏生结盟,共同打压天星院的时候,赵昊却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他想要将春秋书院打落深渊!

不过一念之间,殷世振就已经从太子殿下那短短的十几个字中,猜测到了如今天下整个大势所趋的方向,不得不说,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年他在裁决司所培养的,对政治的敏感性。

因此接下来,殷世振笑着问了一句话:“殿下的亲随去了朔河,那么,春秋书院的大部队怎么办?全权交给和堂吗?”

殷世振的这句话并不是试探,而是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因为他如今暂领掌旗使一应权职,自然比夏生更早就知道了和堂的存在,也自然而然地将这方势力与太子联系到了一起。

夏生之所以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让康无为提前折返,就是为了告诉秦小花,和堂很可能是太子创立的。

因为当日在忘归林中设局伏杀赵辰的人当中,就有一位姓狄的奸细。

而在夏生南下去往落日谷的途中,所遭遇的那批实力不凡的杀手,同样是一位和堂的狄先生所招募的。

不过夏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太子,而以如今殷世振与太子的盟友关系,他却可以如此平淡地说出来。

听得殷世振的这番问话,太子只是浅浅一笑,太阳的余晖透过竹窗洒在他的脸上,刻画下一抹阴柔的暗影。

“真不愧是裁决司,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你觉得,经此一役,和堂是否能有足够的底气,正式踏上历史舞台了呢?”

无疑,赵昊对和堂抱有非常高的期望,毕竟,除了春秋书院之外,总揽天下一应财政大权,手握粮草和兵器这般重要物资的秦家,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啊……

他甚至有过设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坐上了那方意味着九五之尊的椅子,他首先需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让春秋书院和秦家善堂变成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只能供后人吊唁!

可惜的是,此时的赵昊并不知道,就在他闲坐于茶肆当中,与殷世振相谈甚欢的同一时间,至今仍未在修行界掀开神秘面纱的和堂,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当中。

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着院中那些行色匆匆,面色肃穆的属下,以及他们手中所紧握的那一个个被扎了紫色缎带的竹简,满目不解。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虚心求教道:“出了什么事?”

在他的身边,一个脸上被划了三寸刀疤的中年男子,正看着竹简上那两个像是被鲜血浸泡了上百年的暗红色名字,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这是……一级警报!”

一级警报。

这四个字对于和堂来说,实在是不太常见,甚至就连如今和堂中的绝大多数元老级人物都没亲眼见到过。

因为距离上一次堂中发出一级警报,已经过了整整一百二十七年了。

那一次,是因为承天门之变。

在那之后,不管是夏洪的行踪被发现,还是秦家魏供奉、向供奉的殒落,和堂的长老院最高也就发布过二级警报而已。

为此,那些曾经与魏致远和向尊者交往过密的和堂成员,被全部割裂出去,现在应该全部都化作了一捧捧花泥,被彻底抹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曾存在过的痕迹。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众人会对于突如其来的一级警报显得如此慌乱了。

但更加令为首的刀疤男人为之不解的,是触发了一级警报的那两个名字。

孔森。

李天虎。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见多识广的他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又为什么会触发堂内的一级警报?

刀疤男人百思不得其解,却无人能问,也不能去问,因为知道的事情越多,就会越危险,这是干他们这一行最需要谨遵的真理。

现在的问题在于,和堂的人是否来得及赶在这两个人返回春秋书院之前将他们抹杀?

对此,刀疤男子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毕竟他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有些晚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巧,实在是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金元秘境的开启,比如七十二盟的成立,再比如草原王那两个儿子在京城内的胡作非为,还包括南方十几个城镇突然遭遇的兽袭,以及妖族奸细的频频出手,在很大程度上都分散了和堂的人手,因此孔森和李天虎离开太和山的消息整整晚了两天时间才被人所察觉。

这该死的两天时间!

好在刀疤男子足够的雷厉风行,在收到一级警报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已经以无比强硬的手段做出了最合理的部署。

他首先撤回了京城内负责监控那两个草原人的人手,又征调了前去南方平定兽乱的几支百人小队,甚至冒险从东阳郡动用了暗字号的人,共同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朔河流域扑杀而去。

现在只能希望那两个人尚未抵达秀城,否则的话,想要在泉州境内拦截春秋书院的弟子,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此时的刀疤男子并不知道,因为太子与夏生的旧怨,以及他对圣意的揣测,已经提前将孔森和李天虎二人截杀在了朔河之畔,也正是因为这般阴差阳错,为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埋下了令人沉痛的伏笔,让后人屡屡感叹,历史总是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拐了个弯。

连番的命令下达之后,院落中那些行色匆匆的和堂堂众已经消失不见,场中就只剩下了刀疤男子和他的学生。

直到这个时候,刀疤男子才终于能够缓缓松上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身边的少年赶紧搬来屋内的藤椅,扶着老师坐下,又奉上一杯热腾腾的大红袍,低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刀疤男子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说道:“你的身份暂时还见不得光,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凡事都不能急于求成。”

闻言,少年不禁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在表示失望,还是单纯因为老师手中的大红袍勾起了他心中某段阴沉的回忆。

对于老师的话,少年不敢反驳,只能恭敬地点了点头:“您教训得是。”

刀疤男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此时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也根本并不在意,因为如果不是他,对方现在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他之所以愿意收留少年,并且让少年拜入自己门下,完全是看中了对方的身份背景罢了。

当然,此举对于凝聚人心一事也有着很大的益处,何乐而不为呢?

放下手中的茶杯,刀疤男子重新抬起头来,对少年问道:“之前让你联系的人,都联系到了吗?”

少年面露难色,犹豫着回答道:“在族比之后,魏供奉的亲信大多数都被清洗掉了,所剩无几的那些幸存者们也都藏的藏,躲的躲,就连善堂都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话音未落,刀疤男子就将他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魏致远的人。”

少年心中一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如果您说的是二房的人,我这边的确找到了五六个人的行踪,不过他们大多远离了京城,被调到了另外几个州的分堂中。”

刀疤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沉声道:“到底是五个还是六个?被调到了其他分堂,到底是哪几个分堂?你是不是都一一写信去联系了?”

看着刀疤男子眼中的锐意,少年情不自禁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喃喃而道:“原本是五个,汴州有两个,凉州一个,江州一个,青州一个,不过后面青州的那个失去了消息,想来是被……”

听到这里,刀疤男子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笑着道:“不用沮丧,秦嫣那小妮子就坐镇青州,能提前有所警惕也是在情理当中的,另外的五个人,你可要抓紧了。”

少年长长地舒了口气,恭声应道:“是。”

顿了顿,他又鼓足了勇气,重新抬起头来,对刀疤男子问道:“师父,我想知道,之前我向堂里面提出的申请,有没有通过?”

刀疤男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是说去牢里面审讯夏洪的事情?”

“对!”

看着少年紧握的双拳,刀疤男子幽然一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但一切正如我一开始对你说过的那样,堂里面对夏洪可是很重视的,我们并不需要从他的嘴里面问出些什么来,只需要一直将他掌握在手里面就可以了。”

“可是……”

刀疤男子摆摆手:“没什么可是的,夏洪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这是上面那位亲自下的命令,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忤逆,所以啊,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话音落下,少年顿时住了声,但从他的眼中的腾然杀意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因此而打消将夏洪置于死地的念头,只是暂时将其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毕竟,他已经认定,夏生才是导致自己父亲身死的元凶。

那么,他要杀夏生的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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