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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泥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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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一个巧合,也或许是暗合了某种天启,当夏生从五百年的岁月中苏醒,降临白马镇的时候,白马镇下了一场暴雨。

而今当他来到大缙王朝国都,天下第一雄城,洛阳的时候,暴雨再度悄然而至。

往来行人都被猝不及防地淋成了落汤鸡,一边在雨幕中狼狈地奔跑着,一边咒骂着这个该死的天气。

其中也不乏夹杂着一些闲庭信步之人,或以刀剑之气御体,或有各式灵武加身,即便漫步于街头,也根本没有一滴雨水能滴落到他们的衣衫上。

长乐街作为连接城门口与城中心的主干道,哪怕这里的地价寸土寸金,两旁也依旧挤满了各式大小不一的店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生意自然是没法儿做了,而且此时各家铺子的门口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险些连天光都透不进去。

堵门的当然不是络绎不绝的客人,而全是前来避雨的行人。

店家们不好意思出面赶人,但肯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不时翻着白眼,轻声嘟囔着什么,不用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古怪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绸缎庄的李老板顿时笑骂道:“快看,那边儿来了个傻子,这么大的雨还跟游园似的!”

胭脂铺的王婶儿斜着眼睛瞥了一下,经验老到地说道:“身上不配刀剑,自然不是武修,腕间没有灵光乍现,肯定也不是灵修,难道他还真的指望那把破伞能遮雨?”

这番话顿时惹来众人阵阵嘲笑之声。

洛阳城乃是缙国国都,但凡在这里居住之人,非富即贵,所以城中的治安非常之严,没有花楼,也没有赌坊,甚至晚上还要实行宵禁,是故人们都常说在洛阳生活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整天为了填饱肚子而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苦命人,另外一种则是整天闲的蛋疼的达官贵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起来,前一种一般都是普通人,后一种,则往往是修行者。

巨大的贫富悬殊与严格的阶级差距,在洛阳城中尤其体现得淋漓尽致。

别看李老板和王婶儿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得很,穿着得体,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但实际上还是属于苦命人。

最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是修行者。

光是每个月需要缴纳的税银和衣食开销就足以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其他。

但苦命人有苦命人的活法,也早就学会了从生活的点滴中找些乐子,比如现在,那个从远处冒雨走来的少年,就成为了他们的乐子。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套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下套着一双早就被雨水浸透的草鞋,手中撑着一把看起来不值二钱银子的油纸伞。

可惜雨实在太大,而且少年将伞压得极低,所以没人能看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身形有些削瘦。

王婶儿说错了一点,这个少年其实早就已经踏进了修行征途当中,只是此时的他并没有用体内的剑气或者灵气来避雨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这番闲庭信步的模样就更显得无比的怪异,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出了毛病。

甚至就连在长乐街上来来往往的各位武修、灵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确实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

少年就这么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伞骨已经被恐怖的雨弹压得变了形,裤腿更是早就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个遍,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狼狈。

但少年依旧我行我素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最后会不会变成落汤鸡,也并不在意事后会不会发烧感冒。

他的步频很平均,每一步所跨出的距离也几乎完全相同,就像是用尺子丈量出来的一样,可惜却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从洛阳城的城门口,走到城中心所树立的那座雕像前,他总共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多也不少。

然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抬起了伞沿。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顿时露了出来。

俊俏的五官中夹杂着一丝稚气,略显单薄的嘴唇并不会让他看起来尖酸刻薄,反而给人一种温和之意,白皙的皮肤衬着高挺的鼻子,仿佛含着笑一般的双眉,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并不会突兀,却恰到好处。

但最让人难忘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深邃如万丈甘渊,浩瀚似无尽星空。

令人不自觉地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似乎多看一眼便是莫大的荣光。

这样的一双眼睛与少年的年纪很不搭,或者说,实在是太过于成熟了,就像是一位历经了百岁光阴的老者,充满了经年累月的智慧,以及早已看破尘世的淡然。

这个人,当然便是夏生。

好在,如今在夏生面前的,只是一座毫无生命的雕像,所以并不会为此而感到惊讶。

说起这座人形雕像,也算得上是洛阳城,不,应该说是整个大缙王朝最为着名的景观了,因为那是大缙王朝的开国皇帝,缙武帝,赵世德。

雕像上的缙武帝身着龙鳞铠甲,座下乃是缙国神兽白泽,一手挽缰,一手高举大禹剑,怒目微睁,放声长啸,可谓是气势非凡,神采奕奕。

雕像高十丈,底座长宽各为五丈,恢弘大气,俯瞰众生。

缙律有明文规定,各地、各人所建造之泥塑雕像均不能超过此规格,即便是佛陀神明的金身也不例外。

这是缙武帝应得的待遇。

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缙武帝就是整个人类心中的那个神明。

因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当今的大缙王朝,甚至整片人类疆土还处于分裂争斗的时代。

他是人类这五百年历史当中最伟大的帝王,也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英雄,他实现了人类世界的大一统,也奠定了人类称霸九州四海的丰功伟业,他的名字,是如今这片星空下最响亮的那一个。

没有之一。

哪怕如今大缙王朝已经历经了五代君主,于风雨中屹立了整整五百年光阴,太祖皇帝赵世德的地位也无人能够撼动。

没有人敢对他的名声表示不敬,哪怕是西面的草原人、北方的蛮族、南海的妖寇,也不敢这么做。

缙武帝于三百八十五年前仙逝之时,留给世人的,只有敬畏。

直到此刻。

直到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来到了他的雕像面前。

夏生嘴角噙着冷笑,任凭雨水自伞骨上滑落,浸湿了袖袍,也毫不在乎,伴随着沉闷的雨落声,他缓缓张开了口,然后说了四个字。

“去你妈的。”

夏生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与缙武帝的雕像能够听到,但其中所携裹的寒意却比这场暴雨还要冷,这短短的一句话中,饱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不屑,有鄙夷,有轻蔑,也有仇恨。

但更多的,却是姗姗来迟的憎恶与怨毒。

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想到吧,你已经死了快四百年,而我却又活过来了,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知道此时你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你会忏悔吗?还是会痛哭流涕,乞求我的宽容?亦或者夹着尾巴逃跑?不,我想你不会的,你恐怕恨不得再杀我一次吧!”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夏生的脸色非常平静,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很难想象,以他如今的年纪,又怎么会跟大缙王朝的开国皇帝结下如此仇怨?

“那日在不周山,当你率领十大破晓境强者围杀我之时,曾经问过我,我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便告诉你。”

夏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幽然而道:“我,是不死的。”

壮烈的雨声狂暴地击打在油纸伞上,震耳欲聋,仿佛想要极力掩盖住少年说出的这句话,天空的颜色在刹那间变得比墨色还要暗,就像是什么违背天道的妖物正欲出世。

狂风呼啸,雨坠如箭,却不能让夏生的神色有丝毫改变。

五百年前,第八世,他作为太祖皇帝最信任的好兄弟,辅佐其一统江山,荡平四海,可以说为大缙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无上功勋,却在功成之后身退不能,含恨殒落于不周山。

他的死,成为了大缙王朝最令人不解的疑案,至今没有论断。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身殒五百载岁月之后,他竟然重生归来了!

相比于缙武帝,他似乎才是笑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但这还不够。

夏生仰起头,看着雕像上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对其说道:“原本对我来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过老套,太过于无趣,所以这次回来,我并没有打算找你讨一个公道,毕竟,你已经死了。”

“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怪只怪你的后人,主动招惹到了我的头上,而在这一路之上,我也终于听说了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原来,你在我死后还不肯罢手,竟下令诛我十族……”

“呵呵。”夏生的笑声很冷,目色中满是戾气,继续说道:“若被我查实,我爹真的是被那什么狗屁太子所掳走的,不论生死,这一次,我也再不会放过你赵家了。”

“我这副身躯今年十六岁,也就是说,这一世我至少还能活九年,请你相信,在九年之后,你所建立起的这座王朝将会被我亲手覆灭,而包括你在内的整个赵氏皇族都会遗臭万年。”

“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曾许过无法兑现的诺言,现在,依然如此。”

顿了顿,夏生最后又补充道:“对了,忘了说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夏生,生如夏花的夏生,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世匆匆,当生如夏花般绚烂,不是么?”

说完,夏生微微颔首,朝后退了半步,同一时间,宁征与毕庆文也正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夏公子,现在去善堂吗?”

夏生转过头来,伞沿轻垂,恰到好处地掩下了目色中的那片冷漠,轻轻一笑:“走吧。”洛阳城中的善堂作为总堂,坐落于国都,自然有其不同之处,单从占地面积和所处的地段来看,就比一些王公宅院还要夸张。

当夏生在毕庆文的指引下,来到洛阳善堂门外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即便此时大雨倾盆,但在善堂的大门外,仍旧排满了数条长龙,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足有数百人之多!

毕庆文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不禁在一旁低声解释道:“今天是堂里面一月一度发放救济银的日子,所以附近州郡的贫苦百姓都早早地赶来了。”

夏生点点头,满目欣慰。

隐隐在心中对秦小花的评价更上了一层楼。

因为这项举措并不是夏生在开创善堂之初所立下的,而是由秦小花在近些年才开始实行的!

秦小花是否真的是宅心仁厚之辈夏生不知道,但就凭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冒着被当今皇帝猜忌的风险,也要义无反顾推行这项政策的气魄,便足够令夏生道一声钦佩!

站在门口,夏生抬头看着头顶那块“善堂”的烫金招牌,一时间竟有些感慨,他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又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迈开脚步,跨过了善堂大门的门槛。

走进门去,夏生随即注意到,在屋内竟升了好几个大火盆,还有专人负责分发姜汤,不得不说,善小花在拉拢人心方面,真的是下足了功夫。

但在夏生看来,只要善堂的这番举动能够对贫苦大众有益,就算真的拉拢些人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场中的民众也给足了面子,身上穿着善堂统一发放的蓑衣,即便天公不作美,也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闹事,秩序井然,恐怕在建国五百年的庆典上都没这么规矩过。

好在有毕庆文负责领路,夏生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非常顺利地来到了柜台前。

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夏生非常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了客卿的腰牌,递到了柜台管事的手中。

见状,管事立刻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恭声道:“是夏公子吗?我家大人已经在内堂恭候多时了,请跟我来。”

夏生点点头,正准备跟着对方朝堂内走去,却不曾想,那管事却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紧接着对毕庆文说道:“这位应该便是毕执事了吧?我家大人说了,只见夏公子一人,还请你带着这二位到偏厅稍等片刻。”

闻言,夏生不禁轻轻挑了挑眉,正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的毕庆文却抢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把夏公子交给阁下了。”说着,毕庆文一把拉住宁征的胳膊,笑道:“宁大哥,孟姑娘,我们从这边走吧。”

对此,宁征和孟琦倒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当即跟着毕庆文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见到这一幕,夏生的面色微冷,但那管事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再度躬身道:“夏公子,这边请。”

夏生沉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沉默地跟在管事身后,进到了内堂。

正如管事所说,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但并不是秦嫣,也不是康无为,而是夏生从未见过的一名陌生老者。

老人的身子骨显得有些精瘦,脸上泛着红光,正坐在一张做工考究的藤椅上,轻轻品着茶。

见得夏生到来,老者似乎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而是先对那管事地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后者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退出了内堂,并将大门重新合上。

见状,夏生无声而笑,径直迈步走上前去,便如同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极为随意地坐在了老者的对面,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浅浅地品了一口。

“常山的大红袍,果然是好茶。”

“噢?公子也懂茶?”

“略懂。”

一番简单的问答之后,场间再度陷入了沉默,茶香伴随着水雾袅袅升起,给人一种安逸、平和之感。

片刻之后,老人轻声笑道:“老朽是这里的供奉,魏轻律。”

夏生慢慢合上了茶盏,抬眼看着对方,突然问道:“秦嫣和康无为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出乎老人的意料,他只是没有想到,夏生会问得如此直接,更没想到,夏生会直呼两人的名讳。

不过这样的愕然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魏老的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初,笑着道:“无为在回京之后剑道有所顿悟,已经在家中闭关,至于小姐……也忙于准备族内大比事宜,所以实在抽不出空来。”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也是他真正最关心的问题:“关于我爹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魏老的回答滴水不漏:“已经在查了,但公子须知,人海茫茫,如今距离令尊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想要这么快找到,不太现实。”

闻言,夏生终于轻轻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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